青城山。月色如洗。城里少有几家门户还亮着灯，更夫清脆的敲更声伴着阵阵狗吠传来。
素娘关了药铺子，转身提了盏灯上楼去。这时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去。素娘一向谨慎的，她侧耳听了一会，立在木梯上动也不动。一把锋利的刃悄无声息的横在她脖子下。
“别动！”男子低沉的声在她耳边响起，随着还有一股热汗的潮味和淡淡的血腥钻进素娘鼻子里。素娘不动，保持侧耳的姿势。
待脚步声远了，男子才放下刀子，往盛药的柜台后边走去，一手从腰间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扔在柜台上。素娘看见他手臂上和腰腹上的伤都在流血。
怔怔看他好一会，她将手里的灯也放在柜台上。男子转过头来，眼睛里顿时一亮，素娘也打量他。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，本来俊秀的脸在烛光和血渍的衬托下显得很阳刚。
他眼里惊艳的光闪过。素娘是个美丽的女子，看起来也有二十多。不过她早已远不止这个岁数了。
“那里有三七。”三七是去瘀生新止血的一味药。素娘踮起脚手指指向药柜子第三格。他用牙咬扯下一块衣摆来，用药杵捣了两下将药敷在衣摆上缠在伤处。本来是止血的良药他却生生让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来。
“嘶....。”男子咬牙将身上的伤口缠住，素娘看他粗手粗脚的，下手太重，伤口又裂开出血，瞧他似乎是个道上卖命的江湖人，却对这些伤口处理一点不擅长。
素娘终于忍不住，那一声一声‘嘶’‘嘶’的声音就像把钝了的刀子在素娘心上割。素娘眉头蹙了几蹙就上去帮他包扎，却被他喝开。她眉头顿时扬起来：“你要死别死在我济安堂！”
这一声呵斥十分尖利有气势，连同素娘面无表情的脸也生动起来。而他似乎被这气势唬住了，目瞪口呆的木讷神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憨厚。
男子回过神来，素娘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帮他包扎好了，血也止住了。这时他才觉得头晕，应该是失血过多。
“呵...。”他一笑，有些尴尬：“姑娘打扰了..那我..我走了。”
素娘眉毛都没抬，口里道：“外面那些人就在附近。”说着她安排起来“你住阁楼里去，我妹妹不在。”莫了她又加一句：“你就住那里。”
二、
孙炀莫名其妙在这家药铺子里住了下来，他向来是谨慎理智的，这一次却依从自己的心住在这里。他觉得住在这里也不是坏事，。
找他麻烦的人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，青城山并不大，这让他有些诧异。青城山紧挨白城，地处与穆国交界的繁荣小城，总有商旅和生意人来来往往，他倒也没引起旁人许多注意。
“孙炀，你去东街的王婶那拿些山药来”
“孙炀，去隔壁李大叔家里借些柴火”
.......．
在孙炀看来，素娘是个奇怪的女人。她平日里冷静又清冷，却惟独对自己信任。他可不会以为是素娘善良天真，在这复杂的青城山经营这样一间药铺子，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。况且素娘又是个貌美的年轻姑娘，孙炀住这几日却不见人来寻她麻烦，就是平日飞扬跋扈的地头蛇，也是对素娘恭恭敬敬。
“孙炀，来帮张大哥去煎药。”素娘扬起的声打断他的深思，他生来不喜欢控制不住的什么的感觉。比如素娘。她跟之前他遇到的女人太不一样了。
“好。”孙炀接过素娘抛过来的药包。
一天的忙碌总算结束了。素娘就着一盏灯坐在柜台前算账。孙炀穿了件泛白的青衫坐在不远处看着素娘。远看就像一道隐在黑暗里的淡青色剪影。
“素娘。”纤长优雅拨弄着算盘的手停下来抬眼看着孙炀，等待他说下去。
素娘不问他是谁，也不问为何孤身到这里来。素娘不问，他心里反而没底，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根本漠不关心自己的身份？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，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可怖的无法掌控的事。
“我的伤都好了。”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素娘的调理下好的很快，已经结了疤。孙炀并不是打算走：“打扰多日，难得姑娘不嫌弃。”说着他起身，拱了拱手。
素娘的手还放在算盘上，她眼里不见得生出多少惊涛，只是安静的看着他。孙炀几乎快生出悔意来。
“你现在走会很危险。”素娘诚实的神情看起来只是提醒一句，然后她又低头拨弄算盘。
孙炀站着没动，素娘端起灯，素白的衣裙转身挑看筐子里晒干的药。
“啊，谷精草没有了，你明日去采些回来。”
孙炀松了口气。笑道：“好。”
三、
到了下午，太阳斜挂在青城的城楼上方，素娘立在济安堂的牌子下面，皱眉看向后山方向。她立着，影子拉的斜长。
谷精草长在青城的后山北方，孙炀还未走到后山，就被围住了。
“是你们。”孙炀并未带剑来，对方七八个人渐渐靠拢。
这一行人都是武士打扮，这几日他们几乎把城里查了个底朝天，却愣是找不到孙炀的行踪，出城的路口也设了防，孙炀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他们正打算途径后山，从后山穿过到白城去，这时候孙炀倒自己送上门来了。
领头的人提一把黑色的剑，盯着孙炀：“好小子，叫兄弟几个好找。”
孙炀背着药篓子，这时候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，几个人头上都冒着汗：“巴掌大个青城山，你们用这么大力气？”孙炀眯着眼看他们，赤手空拳他倒也毫无惧意。
“穆国的京卫，也不过如此。”他语气淡淡的，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领头人。
趁他们不注意，把剑夺过来。他这么想着。
“倒要看看我们养尊处优的太子炀，有些什么能耐？”一群人本来急着要找孙炀，找到之后倒不急着抓他，而是有意要羞辱他一番。
穆国与西越常年因为白城的归属权兵戈四起，这一次又因为穆国的卫兵在西越边疆烧杀而起了战事。领前锋的是西越太子炀。命大将军李牧为主帅，他为副将，这一次为了将穆国的军队驱赶到擎天之后，太子炀用计掩护，穆国大败擎天。而太子炀的前锋也败于前门关，太子炀逃走至白城，穆国哪里跟放过这个机会，一路追杀到了青城山。
拼着和西越势不两立，也要杀了太子炀。
“你的好奇心，会让你送命！”孙炀折身将背上的背篼甩过去，正砸在那人脸上，趁着短暂的反应时间，孙炀腾空一脚将他踢飞，劈手将剑夺了过来。
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。
很快那七八个人都举剑攻击过来，孙炀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又裂开，血水很快侵染出来。
几十个回合下来，孙炀半跪在地上，他身上脸上都是血，身边已经躺了三四个人。他抬起眼睨过去，喝道：“想死的尽管过来！”他已经颤颤巍巍的不稳，他用力将手中满是血的剑插在地上，微微承受一点身体的重量。
武士们已经知道孙炀的体力不行了，只是皇家独有的磅礴气势，令他们不敢靠近。
僵持了半刻钟，终于忍不住的人提起剑刺过去，孙炀勉力横剑抵挡，这时那领头的人窜到孙炀身后，举剑刺向孙炀后心。孙炀抽不出手来对应身后的人，此时他已没有余力了。
要这样死了吗？孙炀心底里生出不甘、愤怒、还有恐惧。几种情绪参杂在一起，他甚至后悔领前锋出兵，为了让父皇肯定，证明自己比老三强。如果自己死了，最得意的一定是老三，这太子之位会落到他手里，坐享他拼命争来的土地！
刀落下，划开一道冷光。孙炀闭上眼。
“嘻嘻嘻。”那砍下的刀忽然不动了，一袭绫罗青衫的女子赤着脚坐在树干上，晃着脚腕上的几枚铃铛。树下的人一阵惊慌，这女子距离他们如此近，却没人发现。
女子生的玲珑别致，凤眼微微垂落看向树下的众人，纤纤玉指指着正呆呆看向她的孙炀，嘟着嘴脆声道：“那是我姐姐的相公，你们可不许伤他。”她样子实在娇憨可爱，几人愣在原处都呆呆看着。
女子见没人理他，黛眉一蹙，唰的一下跳下树。十几丈高的树，她轻松落下来，已把众人吓得不行了。这女子武功在他们之上。那领头人评估着胜算。
女子伸手牵起一道绿色的光，众人正惊诧这是什么功夫时，人头已落地了。轻松解决了他们，小青看着仍还恍惚的孙炀，皱皱眉。
比起以前，他好像男子汉一些了。这个人留给自己的印象还是以前软弱无能的那副样子。
孙炀正想着那一句“那是我姐姐的相公。”他的太子妃？宰相的那个跋扈女儿？局势就是这样急转而上，孙炀心底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。他正沉浸在这种喜悦里。
“喂，你不会吓傻了吧！”小青皱眉看他：“姐姐十万里加急的召唤我来，我可赶路赶得很累啊！”
听到声音，孙炀醒过神来：“入城的路上不是有设防？你是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设防？”孙炀看小青疑惑的样子，不由一阵狂喜：“设防撤了？那赶紧启程回京里！”
“回京里？”小青一听扬起了眉，尖利的声音伴随着怒气：“你要走！”
孙炀疑惑皱起眉，这个女子好大的胆子，敢这样对自己说话！
小青不等他开口，扬手一道青光，孙炀顿时倒地昏了过去。
四、
“姐姐！这个人你找到又如何！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！”孙炀迷迷糊糊听到争吵声，素娘冷静轻柔的声音缓和道：“总比逃避要好得多，在这里又遇见，难道不是注定的吗？”
“你！我现在就杀了他！”小青一怒之下划开一道青光，青光展开凝结成了一把宝剑。素娘伸手抓住小青的手，斥道：“青妹！”
孙炀这时睁开眼来，一把闪着青光的宝剑横在脖子上。他讶然说不出话来：“你..你是她姐姐？”他伸出手指着小青，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竟然不疼了。
素娘冷着脸立在孙炀床前，小青凌厉的凤眼却比素娘生动得多，她一跺脚：“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害死！”转身气冲冲的走出去，孙炀听到她下木梯咚咚咚的声音。
“这...。”孙炀本来想撑起身子，却发现不是伤口不疼了，而是伤已全部好了！他诧异的检查自己的身体。眼里都是惊异。
素娘回身看他，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。孙炀抬起头就撞进这样的眼里。素娘眼里有深深的悲伤，他不知她背负了什么，只为了能这样陪着他度过一点时光。
孙炀以为她在为自己的伤难过，笑道：“我伤竟然已经好了！方才的青姑娘莫非是仙女不成？”他不去提青妹的那句，那是我姐姐的相公。自己心里也说不准为什么，或许是觉得此时提起太过唐突。
素娘笑了说：“还好青妹及时赶到。”
小青拖着孙炀回来时，孙炀已经是出的气多，进的气少了，一脸的青紫色。是重伤之人又染了妖气，必死无疑。素娘的元丹被困在这青城山两百年了。三百年前被困身雷峰塔，强行出塔真身已被震碎了，出了雷峰塔却发现世间已百年，她的相公许仙，早已不在了。
青城山是素娘千年前修行的地方，凭着这点气息，素娘回到了青城山。可没有真身的素娘再也不能踏出青城山半步，否则就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。
好在素娘平日里在孙炀身上留了道符，以便感应他的安危去向。那一日就是这符起了效果，可素娘不能去，只好燃了紧急的诀让小青去救他。待回来时，又是那样的局面。
素娘将千年蛇胆喂他吃了，才解了妖气治了伤。
反正真身也碎了。她这样对小青说。
这一日，孙炀坐在铺子里将药捣烂。心里在思忖，那些追杀自己的武士都死了。而自己在这青城山逗留了已半月有余，设防松了许多，要赶紧离开才是。想到这，他抬眼看了一眼小青。小青正在屋里扶一位妇人去拿药。孙炀淡淡笑起来。
不知道京都里局势如何，自己这样生死不明，老三一定会有所动作，不过就凭他那些手段，只要回去了就好应付了。前几天就已经发过了飞鸽，早该收到了。
一定要尽快赶回去。
五、
素娘就立在柜台后面看着孙炀的笑，阳光很刺眼从孙炀的侧面照耀下来，映的他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光。
他变了，不是从前的文弱书生了。连样貌都比以前硬朗多了。
自己这身医术，还是他教的呢。素娘忽然想起他初来时包扎伤口的情景，他自己反倒忘了，曾是个很好的大夫吧。
断桥西湖水，蒙蒙细雨下他撑一把江南似地纸伞走来。是她永远忘不了的景色。
“姐姐，有生人闯进来了。”小青端着一兜子山药放在柜台上，挑挑拣拣的往柜子里放。打断了素娘的回忆。
素娘将落在额前的发拢在耳后：“是吗？”
“要不要赶出去？一身的煞气”小青皱皱眉。凡人杀的人多了，就会有厚重的煞气。她对这样人一点好感也没有。
“不用干涉凡人自己的生活。”素娘提了素白的裙摆走到门口去了。
她正想劝孙炀回屋子里去。却见孙炀激动的起身迎过去。素娘顺着孙炀的身子看过去，一队人马正过来。她的眉皱起来。
“太子殿下！末将护驾来迟！还请恕罪！”一个四十多岁的虬髯汉子从马上翻下来跪在孙炀身前，随后的几十个人都翻下马来跪着。孙炀赶紧把虬髯汉子扶起来，口里说：“李将军何须多礼。”
这青城山何曾有过这场景，一会就围了许多人过来，来看看这传说中的‘太子炀’。太子炀的名声在四海无人不知，一是因为他是太子，二则是他做了许多顺民的事。在民间一向仰为神尊。青城的老百姓围了一会，就齐刷刷的跪了一片。
只有素娘和小青，还有那位李将军立着。
素娘眸子里烟雾一样，那样悲伤的神情让孙炀一阵眼熟，正是那日他受伤时候的神情，当时他以为素娘是为自己的伤难过。
素娘和小青都和自己从前遇到的女子太不一样。就算现在知道自己是太子，她们仍然跟不知道的时候神态表情都一样。孙炀心想，等到了京都，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们。
孙炀向小青伸出手去：“青儿，跟我走吗？”说着她转头看向素娘“素娘，跟我们一起去京都吧。”
理所当然的，他认为该带着素娘和小青一道离开。她们救了自己，成为自己的宠妾，日后的妃嫔。难道不是对她们最好的报答吗？
此言一发，素娘的如遭雷击愣在原处没做声。小青已然跳起来，怒喝道：“什么！你说什么！你再说一遍！！”
“放肆！”李将军拔出一截剑来上前一步斥道：“能跟着太子殿下是你们的福气！”
“我杀了你！”小青暴怒之下又怕姐姐伤心。这乍一闻虬髯大汉的话立刻就爆发了，手一动，一道青光就向虬髯大汉射过去。
孙炀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，神情颇有些茫然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小青。难道她们不应该跪下谢恩吗？小青盛怒之下的一道青光区区凡人哪里抵挡得住，虬髯汉捂着胸吐出一口血来。他凭借一身武术躲开了那道奇异的青光，但还是莫名的受了重伤。
小青转眼看见孙炀，眼睛里腾的生起了火：“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！你这个不要脸的凡人！狼心狗肺的东西！妄我姐姐...。”
“青妹！”素娘一直立在原处没做声，忽然尖利的呵斥一声，小青顿时不说话，气的脸都红了。
六、
“青儿姑娘貌美芳华，又是本王的救命恩人。本王对她一见倾心有何不可？”孙炀还未缓过神来，素娘问他：你希望小青去侍候你？他眉毛一扬，就说出了这番话。
小青乍闻此言，气的就快哭了，瞧姐姐虽然神色一贯的清冷，心里不定怎么难过。她又急又气，手一指又化出一道青光，素娘抬手化解了。眼睛里仍然无波无澜。
所谓的钟情，总是为了一副皮相。
“素娘既是青儿的姐姐，本王也不会轻待了你。”孙炀还在不知死活的说着，小青眼里都冒出杀人的光来。
他贵为西越太子，自幼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，只要他想。更何况区区两个女子。
素娘的心口堵的厉害，眼睛酸的很却没有流出眼泪来。两百年前已尝过那滋味。眼泪，是苦的让人的心都发凉的东西。
孙炀身后的几十个护卫连连拔出剑来，小青一脸铁青的杀机随时都能爆发。就那么僵持着，一些民众还跪在原地，不知道生了何事。
“哦，那她可能不会跟你走。我也不能走。”素娘越来越冷的声音打破了僵持。青城山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蔽日，一阵一阵的惊雷让人心慌。大风吹起了素娘的衣裙和发。她又添了一句：“你也不能。”
孙炀皱眉正想说什么。素娘忽然展开衣袖，几道白炽的光线从四周蔓延扭曲开，孙炀被晃得睁不开眼，耳边有个悲伤的声音说：“相公，你怎么能走？”
那声音让孙炀莫名的一阵心酸。
药铺子还是那个药铺子，孙炀站起来，眼睛还有些不适应的看着铺前的人来人往。他仍然坐在铺子里捣药。刚才的，是幻觉？？
孙炀疑惑的看着这一切，铺子里原本看病拿药的人却都不见了。只有素娘素白的裙裾被微风轻轻掀起，冷眼看着孙炀。
“素娘？”刚才那些，那么真实的经历。他鼻尖甚至还残留着李将军身上的血腥味。
“是你自己要来的，我没有让你来。”素娘神色清冷的靠过去。孙炀本能的往后退。
“素娘，你在说什么？”本来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竟然落针可闻。可孙炀还能看见他们的嘴开合在说着话。可是听不见，身边冷风嗖嗖的吹过去。只有素娘清冷的回答。
“我是白素贞啊。”
白素贞？孙炀思考这个名字。这是幼年时候，母妃说过的故事？雷峰塔、断桥白蛇？
“那个传说？”孙炀皱起眉。他从短暂的茫然回神。素娘不会伤害他的。他一直这么觉得。
素娘哀伤的眼几乎洞穿了孙炀的灵魂，权欲、纷争、财色，杀戮...不一样了，他不一样了。
“那不是传说，是你和我的经历。”素娘还在逼近，四周的温度降了许多，似乎有冷气呵在孙炀脖子上。他开始害怕。
“我是许仙？你是白素贞？”孙炀诧异的神色：“那刚才..不是幻觉。”
“相公，我等了你三百年了。”素娘停留在孙炀面前，面无表情的脸凑在孙炀身边。
孙炀飞快的思考对策。
“相公，这里只有你和我了。”素娘从背后圈抱住孙炀，孙炀只觉得寒侧心扉的冷包围着他。
蛇的血，是冷的。
七、
又是半月过去。孙炀用尽心力也没有走出青城山，每到了边界处，总有一面无形的墙，然后四周的环境就转化成那间名叫济安堂的药铺子，素娘就坐在铺子里静静看着他。
他怕惹怒了素娘，便不敢再逃。李将军身为二品武官，既然受命来寻找自己，半个月不见踪影必会引出军队。当日飞鸽传书明言是说青城山济安堂。他等待下来。
好在素娘确实对他有情，并不伤害他，平日里倒似真是个贤妻良母，为他做饭织衣。每当夜幕降临，便同塌而寝。看着身边冷的像块冰似地美人，孙炀倒渐渐安之若素。
反正，素娘是决计不会伤害他的。
久违的三万大军终于包围了青城山，孙炀那天看着扬天的尘土很欣喜，这样看来，父王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。
大军在城外驻扎了三天三夜，忽然排开了一道阵，一个老僧身披袈裟气势如雷的站在阵外喝道：“孽障！老衲念你佛缘不杀你！却不想你非但不潜心修行，反而为祸人间！”
这一呵气如洪钟，金色的光冲撞那一道无形的墙，弹出许多水纹一样的气浪，惊飞了一林飞鸟。
他并未想到这条千年蛇妖还存在于世，三百年前她强行破出了雷峰塔逃走，真身已被塔内的符咒击的粉碎，即便是千年的妖，受了雷峰塔的符咒也决计活不了，更何况当年她为护许仙，费了许多法力在他身上。
“臭和尚！”小青脚上的铃铛晃在虚立里，居高临下一双冷目看着脚下千军万马和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老和尚。
“没想到你还没老死啊。”小青一脸的不屑：“怎么佛祖认为你这种老和尚还能得道不成？”
自从那一日孙炀事件之后，素娘便在青城山周围设了结界，这个结界用尽了她千年的功力，小青也不敢强行破界，这界一破，素娘元丹就会受损，以她现在的修为，也不能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，而是要魂飞魄散了。
她就是这样固执的可怕，可小青也知道，许仙是她的劫也是她的命。而这劫已毁了她了。
不扯个鱼死网破她根本放不开手！小青暗暗想。
“阿弥陀佛，施主别来无恙。”法海在人间游历了百年，斩妖除魔不下百数。如今是九十多岁的老僧摸样。他的袈裟扬起，颇有点仙风之感。如今就隐居在西越皇寺，数日前收到西越王的旨意，要他一同跟随大军前往青城山解救被妖魔控制的太子炀。
原来素娘的结界只为控制孙炀，其余生物进出无妨，一只飞鸽就在孙炀被困的那几日，飞出了青城山。
“臭和尚！你口口声声说我姐姐害人性命。可我姐姐所害的性命有你多？有这些凡人杀害的多？我姐姐只是想和她相公在一起！”小青手持青光宝剑立在法海身前，横眉冷目一脸杀光。她的眼扫过面前大军，人人都觉一股寒意肆掠逼近。
法海无波无澜的双目正视小青，语气都没有变化：“人妖殊途，白蛇之念本是妄念。”
“我佛慈悲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。念在孽障佛心，她只消放过殿下，老衲便不杀生。”
法海静静的阐述，自始至终都如一座塑像立在原地。
素娘青丝扬起，白色的衣裙飘扬，立在水纹似地气浪里。她眼里都是笑。
“法海。”她肉身已碎本无实体，只有在青城山里才使诀幻化出样貌来。这时她立在气浪里，已破了诀。法海抬眼望去，素娘就像和山一体，立在风里宛如神女。
孙炀跌跌撞撞的跑出来，他本来正呆在院子里晒太阳，却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息腾的缓和起来，素娘也不见周围看着他了。他就赶紧跑了出来，远远看见兵马，可那无形的墙还在，他又被弹回去。可是四周的景色没有变化。素娘立在风里回头看他一眼。
孙炀顿时傻了眼，他知道那是素娘，可这样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。平日在青城山里，素娘总是一副冷脸的样子，虽也是很美的，可比起小青的样貌总差些。可现在孙炀看到的，是一副绝世的容貌。美的惊心动魄。那清冷的一回眸，几乎将孙炀的魂魄都摄了去。
“孽障！还不放人！”法海抡起一把禅杖，一道金色的光刷的冲向素娘的位置。小青腾空飞向法海后方，青光一闪，法海回身将紫金钵罩过来，小青折身翻了个跟头，回头向素娘看过去。素娘的身形在金光到达的前一刻幻成一道白烟。她没有实体，只是千年修为凝结的念，只有一个想法，将许仙留在身边。
几万人马诧异的看着，冲锋陷阵从来不在话下，可这妖魔仙人打架，他们都能做些什么？立在原地不动，肉身排开的阵保持着。
孙炀惊愕万分的看着眼前各色华光斗在一起，那光总在离他数仗远便消散。
八、
夜幕时分，几人就像不知疲倦似地上下翻飞，手一扬，指尖迸发出杀人的冷光。
孙炀已经感觉到面前的墙开始若隐若现，看来素娘的法力受损很大。孙炀趁着战场上几人都无暇顾及自己，在感受到墙体虚弱时，用尽全力撞了出去！
与其同时，素娘几不可闻的惊呼一声，转瞬吐出口血来。
那面无形的墙，在孙炀撞出来的一瞬间，崩塌了。素娘就像一只落入悬崖的白蝶，往地上落去。她眼里涌出血来。
小青不顾法海打下的禅杖往素娘身边飞去，她吓得肝胆俱裂，心底里蔓延出绝望。正在这时，法海忽然收回了禅杖，往地面上一震，那个人身阵法发出耀眼的光来。
孙炀看见那些士兵的身体里涌动出乌红色的光线，那些光线错综复杂，慢慢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，那红色的光晃得孙炀睁不开眼。
这是由军队特有的煞气摆起的阵。凡入此阵，妖物都会被打回原形，抽干精血变成寻常没有思维也再不知修炼的动物。
素娘飞快的向地面上落去，孙炀想也没想就蹿过去想接住素娘。他脑海里出现素娘那回眸的绝色容颜。可当他伸出手，满心以为会接住素娘时，却没有设想中的重量，而还是空空的臂弯。他看见素娘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臂，砸在地上，腾起无数白色的雾气来。最后那一眼，素娘眸子里都是疲惫的深情。
当雾气消散在空气里，孙炀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，茫然失措的样子回头，小青已经被网在那张细密的网中。
她在大喊，在嘶吼，眼里流出血怒视着孙炀，狰狞的像黑夜的女鬼。可四周是肃穆的军队，微风带着烈阳的温度刺刺的吹过去。他听不见小青的声音。
“太子殿下，请即刻回京吧。”法海还是那副淡然如塑像的样子。孙炀心底里涌出一点难过的情绪。
他看着法海：“素娘她....。”
“孽障已灰飞烟灭，殿下不必介怀。”这次，是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了。
“灰飞烟灭？”孙炀呐呐的重复这句话。
他回头看见小青，她已经满脸是血，满目绝望。不复初见娇憨可爱的摸样。他忽然冲过去，一把将几个士兵推开，他们哪敢反抗，转眼就跌倒在地上。而那张网缺了一角，小青变成一尾小青蛇落了出来。
“小青...。”他就想走过去。可小青落地，大地立刻翻开了一条缝隙，小青就被淹没在大地里，而那条缝隙又自动合上。
“殿下这一时心软，恐怕要引来大祸。”法海并不阻止他，只是淡淡的说。
孙炀展开衣袖没说话，这时大军跪拜起来。
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”
千岁？倘若真的千岁，如今有会是怎番的经历？
九、
回到京里，恍如隔世。他的太子妃嘟嘟囔囔的抱怨他。而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呵斥，而是端正的坐在书案边描一副美人图。
正是素娘和小青。
三皇子毕竟年轻了些，他走了那么久，还以为多大的动静。不就是收买朝官弹劾自己，又使李妃吹枕头风？他唇角挂出一抹冷笑。
这次的奇异经历使他更为深敛。他是西越太子，未来的国君。不是平头百姓，也不会因为几个女子消沉，虽说这次的事让他心里十分不爽快。
他又想到素娘绝世的容貌。
他手里的笔顿了顿，小青正手持一把青光宝剑站在他面前，冷冷的眼带的四周空气也清冷开。
“你又杀死了我姐姐。”小青凉透了的声音让孙炀一凛。孙炀在想，她为什么说又？
小青眼里流出血，却是一副惊心的笑颜。她恨毒了这个人！
“什么意思。”孙炀一副茫然的神色，小青面色一惨，幽幽开口：“我姐姐三百年前就死了！”
“她为了逃出雷峰塔，真身碎了。凭借蛇胆的灵力和对你的念想回到了青城山，她踏出青城山半步就会魂飞魄散！”
“她为了救你，喂你吃了她的蛇胆！为了留下你，又倾尽所有灵力设了结界。可你破了结界...还连同法海来害她！”
“我...。”孙炀想说话，却立刻被小青打了回去。她声色俱裂的怒问他：“可你还走了！你为什么要走！你一走！姐姐就万劫不复了！”
“她将所有灵力都附在你身上护你！她一心都在你身上！你居然走了！怎么狠心？！”
小青激烈的说着，她浑然忘记了法术这一回事，一巴掌一脚的肉搏。
最后她大喝一声：“可是她早就死了！三百年前就死了！素娘只是白素贞的一个念想凝结成的灵而已！她死了！你又杀死了她！”
小青吼完这席话，身体慢慢被青光包住，孙炀浑身都动弹不得，小青虚弱又悲伤的看他：“如今我也要死了....。”
孙炀心口里就一团火，自幼何时受过这般拳脚。在小青消失的前一刻他终于可以动，他大喝一声：“我不是许仙！我是孙炀！西越太子炀！”
小青这时耗尽了修为，闻他此言，倒并不惊诧，她消失的最后一刻说：“世人总说妖无情...其实人才最无情...。”
青色的光消散开，孙炀愣愣的立在原处。难道自己不莫名吗？莫名其妙的自己就成了许仙？
孙炀心底里还是有一些愧疚，毕竟素娘待他不错。他心口一阵痛，那副素娘和小青的丹青画卷忽然燃起火来。孙炀赶紧去扑灭，一道青光承载小青最后的修为抹去了孙炀的记忆。
素娘在之前就求她，让孙炀过寻常日子吧....她早知道结局吧，她那样做，是再也不要留一点念想了。
而孙炀此时躺在烧成灰烬的画卷上，睡的正香。这一切都会是一场梦，梦醒便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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